三 美者优存:让文化逻辑引导“城市的空间生产”
城市应当是什么?这是目前无锡市委市政府和广大市民认真思考的问题。
2008年3月,一位学者在《上海证券报》发表的文章《无锡:除了少锡还少什么》得到无锡市委的高度重视,由此引发了全市展开“无锡还少什么” 的大讨论。显然,追问一个城市还少什么,首先要弄清什么是“城市的理想” 或“理想的城市”。这些话题对无锡来说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新农村建设、城乡一体化和城市化已形成一个中国特色的城市化升级链条,无锡目前正处于这个链条的前端。此外,这些话题对无锡全面落实科学发展观也具有全局性的意义———因为建设一个理想的城市可以成为推动产业结构升级、促进和谐社会建设、加强政府职能转变、改善自然环境和人文生态环境的总抓手。
无锡市委市政府在规划城市未来时把了解当今世界先进城市及其发展理念当作一项重要功课。2008年7月末,无锡市委市政府发布《关于学习追赶世界先进城市的意见》。这个厚达20多页的文件不仅是无锡未来城市建设的指导性纲领,同时也是一份当代城市研究的学术论文。文中对当今国际城市的类别、对无锡拟追赶的标杆性城市、对无锡追赶这些城市的步骤和措施都提供了翔实的、诉诸具体指标的描述。
城市研究是当今世界上的一个热门学问,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所谓“中心城市”的研究。这个研究依托的是“中心-边缘” 的世界体系模型。它认为在全球化网络中一定会出现一些在政治、金融、商业、交通、人口、人才、资本和娱乐等方面均处于高端支配地位的核心城市。在这个意义上,20世纪60~80年代,英国城市学家彼得·霍尔和美国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分别提出和论证了所谓“全球性城市”(globalcity) 假设。他们心目中的全球性城市以纽约、伦敦、东京等为代表,这些城市是全球化经济系统中的中枢或扭结。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这些全球性中心城市外,一些学者认为全球化体系中还存在着一些次级的、在国际经济体系中具有金融或交通等独特服务功能的区域中心城市,如巴黎、法兰克福、芝加哥、香港、新加坡、鹿特丹、日内瓦等。
今日无锡正处于营造现代性大都市的起点上。改革开放30年,这个城市在工业基础、商业环境、金融设施以及人才条件上已具备了较好的进一步提升的基础。雄厚的财政收入让它的未来城市建设底气十足。正是在这个基础下,无锡市政府把目光从江苏省、长三角地区投向国际“一流城市”,确定了在未来几十年依托长三角、接轨上海市、放眼全世界,将自己打造为区域中心性国际性城市的发展目标。
值得一提的是,城市依其经济政治地理和历史传统,可以有不同类型。英国著名城市学家彼得·霍尔在其《文明中的城市》中区分了历史上的四类城市:即艺术型城市,如佛罗伦萨;科技型城市,如福特主义的发源地底特律;文化科技型的城市,如拥有好莱坞的洛杉矶以及解决问题型的城市,如19世纪解决污水处理问题的老伦敦(见图3),等等。① 从自己的实际出发,无锡在《关于学习追赶世界先进城市的意见》中自觉不自觉地把两类国际性城市当作学习和赶超对象:第一是那些成功实现从传统产业顺利转型为高新技术产业的城市,其代表有里昂、鲁尔、芝加哥等;第二是那些因为“致力于实现高位超越” 而一跃而成为具有强大后发优势的城市,其代表有台北、新加坡等。这两个选择体现了无锡的梦想,即通过尽快实现城市产业升级,使无锡成为在长三角地区具有独特服务或贸易优势的后发优势城市。依照这个目标,使无锡在产业发展、科技创新、人才集聚、城市管理、社会建设和人文素质等方面有全面的提升。
应当看到,产业结构升级有助于塑造一个全新城市,但还需要关注的是如何真正把“文化逻辑”纳入城市研究和城市发展战略。自20世纪80年代起,联合国开始在发展指数中引入并逐渐加大人文指标的权重,文化日益成为“最宜居城市”的重要判准。2002年起,美国有些大学开始发布“全美最有文化的城市排行榜”。该榜引入的六个基本指标包括报纸发行量、杂志发行量、书店总数、图书馆馆藏、市民受教育年限和互联网资源量,这六大指标下面又有不同数量的子指标。不过,除了这些可分解的硬指标外,对一个城市来说,引入“文化的逻辑”,就意味着应当把城市当作一个“生产多元文化空间的产业”来经营。
“空间生产”是法国后现代思想家列斐伏尔的核心概念。他认为,人类生活表现出了用社会空间取代物质自然空间的取向。这并不是说自然空间不重要,而恰恰反证了自然空间的稀缺性。从社会空间来看,资本主义的空间概念是单向度的、绝对的和非人的,即我们上节提到的福特主义空间。而今天需要创造或生成的应当是“多元文化空间”,包括所谓差别空间、戏剧化空间、家族空间、休闲空间、男性空间、女性空间、创造性空间、中性空间、物质空间、自然空间、反自然空间,等等。总之,“空间从来不是空洞的”①。在这个语境中,一座城市就不应当仅仅是个工厂型、车间型、办公室型、CDB型空间居于支配地位的场所,而应当成为“多元文化表达空间” 的集聚。为此,我们课题组格外关注无锡未来城市发展规划中那些涉及“多元文化空间”的浓墨重彩,而所谓“五个名城”的建设思路应当是这个多元文化空间的具体展示。除了“工商名城” 和“设计名城”之外,其他三个名城构想都与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文化” 密切相关,即“最适宜生活居住的山水名城”、“最适宜旅游度假的休闲名城” 和“最富有人文特制的文化名城”。透过这后几个名城建设方略,我们看到无锡市委市政府自觉地把“文化逻辑”引入城市未来发展思路,设想让文化逻辑与现代市场经济的逻辑协调匹配。而这正是所谓“科学发展的逻辑”的题中应有之意。
以“五个名城”为标志的多元文化空间在无锡不仅停留在纸面上,在对今日无锡的考察中,我们不仅见识了无锡老城中心拔地而起的金融和商业中心,无锡高新技术园区中那些未来高科技和软件服务业的骨干性企业,还看到了经过整治重新显示出水波潋滟、湖光山色的无锡蠡湖。而古老的崇安寺复建、运河传统工厂遗址保护、刚刚启动的惠山百余家宋明以来的祠堂修复工作,还有何振梁与奥运博物馆、宏伟的无锡大佛三期工程以及重新焕发生命力的宜兴紫砂生产,等等,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一个具有多元文化色彩的无锡新城正在形成。目前,为提振国内经济、加快经济结构转型,国家和地方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加大基本建设投入,这对于正处于腾飞阶段的无锡城市发展是一个空前的“利好”消息。除了“多元文化空间”的硬件建设,让无锡变成一个和谐宜居的城市还包含着软件环境的建设,而这个建设有两大着力点:第一是完善服务型政府建设;第二是加大公共服务体系尤其是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建设。在这方面,无锡创造了大量经验。值得指出的是,从城市发展史来看,一个国际性城市的形成在人口构成上一定会经历从本土人口为主的城市向移民人口比例加大的城市转变,而这种人口构成比例的变化一定会带来城市公共服务政策上的重要变化。今天的无锡城市化率接近70%,外来常住人口比例接近总人口1/4。这意味着它的城市公共政策也开始进入快速调整期。这方面的经验将成为我们今后调研的持续关注对象。
总的说来,如何让“文化逻辑”协调、节制和引导“市场逻辑”,这是关系到能否让科学发展观在城市建设中真正落地的大问题。它不仅要求一个当代城市服从“适者生存”的竞争法则,还要求具有“美者优存” 的理想。所谓“美者优存”不是一个玄乎其玄的乌托邦想象。它无非是说,在经济发展状况相似的城市中,如何让城市更便利人们的生活、更有益于涵养人们的文化素质,更合乎人们的想象和口味。那样的城市总应当保持着与特定历史记忆和心理认同相关的建筑空间,总应当荡漾或弥漫着一种独特的乡音、色彩和味道,总应当保持一种虽然土气但并非不健康的特定生活方式,总应当具有一种独特的草根文化与高雅文化交织的趣味。毋庸置疑,目前国内有太多的城市规划都是围绕着单一的经济功能(包括金融、贸易或交通)来打造其面貌的,这种打造带来的是城市空间的均质化与标准化,多数城市空间毫无特色、千篇一律、更缺乏对人性尺度、历史文脉及自然生态的思考,许多城市充斥着宽广气派的景观大道、以“大” 为美的城市广场和笔直僵硬、水泥固化的河床堤岸,等等,由于场地特质与人群真实需求得不到充分的尊重与满足,致使空间品质下降,活力丧失。即使是一些“文化设施”,也完全是按照一种过度包装的旅游业方式来打造的。如何在当今文化空间生产中灌注返璞归真、直指人心的微妙文化意识,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课题。
令人欣慰的是,就“美者优存” 的理想来说,无锡具有得天独厚的资源。
这个城市自古以来就是江南的文脉所在,如今正在整理的惠山脚下自南宋以来形成的数百个望族祠堂就是见证。不过,这个城市最大的文化品牌资源是“太湖水”。浩渺千里的太湖与海相若,其“鼋头渚”不仅标志着它是太湖景观的“龙头”,更在谐音上寓意“源头” 的意思。这里是“水乡中国” 的陈列馆,水乡、水趣、水墨色彩和水的灵性,这一切应当是“文化无锡” 最重要的文化资源和想象财富。水是生命之源,“得水者生,失水者亡”,无锡30年的城市发展史印证了这一点。几年前,太湖蓝藻的爆发给人们敲响了过度工业化的警钟。2005年以后,无锡市相关部门拿出数十亿资金整治太湖,尤其是其内湖———蠡湖,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如今,无锡市又与国际最先进的机构一道,酝酿推出“太湖生态博览园”。从“水”与无锡城市文化的历史渊源来看,治理太湖不仅是一个“生态工程”,更是一个续接千年文脉、造福后代子孙的巨大“文化工程”。进而言之,“水”应当是无锡“多元文化空间生产”的基调。能否打造出一个“现代水乡无锡”,是这个城市是否能把科学发展观落在实处的一个重要标志。